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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儒家的志业
时间:2008年3月1日
地点:高雄崇义文教大楼
主讲:王财贵博士
各位朋友大家好:今天这一场演讲,是临时多出来的,因为自从1994年元月开始,我每个月都举办读经的师资研习,本来十几年来,所有师资研习都在台北,两年前,基金会成立后,就想多扩大服务,于是就北中南每个月轮一个地方。所以每隔三个月就会来南部一次。明天三月二日,正好又轮到南部的师资研习会,徐锦文先生上个月跟我说,我好久没有来高雄崇义大楼演讲了,说问我甚么时候可以再来?我就说:既然到南部来了,就安排在三月一日吧,于是定了今天的这场演讲。而且徐锦文先生表示,今天的听众大部份是读经的推广者,对读经理论已经有相当的了解了,希望我今天讲些读经以外的题目。
所以今天的讲题和平常不一样,今天就讲讲“新儒家的志业”。因为别人看我,或是我自己勉励自己,是一个新儒家之徒。本来自古以来,有所谓“儒家之徒”,现在加一个“新”字──“新儒家之徒”,我是不是能够当新儒家的门徒,我不敢自居,我只是努力看看能不能追随新儒家,做一个新儒家的追随者。今天所要讲的内容,首先解释“新儒家”一辞的意义,从此,进一步了解新儒家的特色,再进一步说明新儒家的志业所在。我勉励自己成为新儒家之徒,而且我也希望大家都能成为新儒家之徒,为什么呢?
在还没做解释之前,我想有一个思考的方法要介绍建立一下:我们面对问题,大概有两种思考模式。有一种是比较容易的,大家常在用的;有一种是比较不容易的,也可以说大家不常用的。对于特别的事,我们的思考要用特别的模式,就是要用不常用的那个模式,才能够把问题想清楚。世间的道理,说少不少,说多也不多,总起来也只不过两个类型,只要我们的思考问题的模式走对了路,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。有些一般人认为很难解决的问题,往往是因为他思考的模式没有选对而已,所以一个人同时具备两种思考模式以随时运用,是很重要的。
这两种思考模式是甚么呢?
第一种是平列的,也就是是“并立式”的,也可以说是“横剖面”的思考模式。甚么意思?就是当面对一些不同的观念,不同的内容的东西,我们把它们看成是并列的,就是一样、两样、三样、四样(用手势,右手从左向右横向一顿一顿地摆过去),我们一般人常说的“多元化”,可能都是这样思考的。这边有一类学问,这边也有一类学问,这边又有一类学问,这样(手势)几种学问。我们说我们要有多元化的教育,我们要培养多元的人才,或是更根本地说人类有多元的智慧,西方人迦纳(Gardnar)有所谓7种智慧、8种智慧,所以我们的教育就要有7种课程、8种课程,来开发他的各种智慧。我就请问各位,你对这所谓的多元化,这人类的多种智慧,还有世间的多种学问,请问你是怎么看的?譬如东、西方的学问,你怎么看?是不是东方文化一边,西方文化一边?
多种智慧:语文、数理、音乐、美术、体能、自我反省(类似德性的智慧),与人相处的智慧、观察自然的智慧……像这样几种智慧,请问你是怎么看的?是12345678(手势一下下横摆)或是12345678(手势一下下直升)?这种有层次(手势由下往上)的思考,不是横列的平面的,而是纵升立体的,叫做“纵贯的思考模式”;对照这纵贯的思考模式,我们把刚才所说的并立的,叫“横列的思考模式”。
原则上,我们面对问题时,应该采用相应的思考模式,才能够使问题与答案其各得其所、各正其性。假如我们头脑里面只有单一的一种,那么,不管人生问题是平列的关系、抑或纵贯的关系,你就只能用唯一的一种思考模式去思考。如果你只有平列的思考,而它刚好是平列的,你的思考就可能是对的;但它如果是纵贯的关系,你却用平列的方法去看他,那就不能符合他们的本性,你就不能够确实地处理这些问题。
刚才我说人类至少应该拥有这两种思考模式:“平列的”和“纵贯的”。但一般人往往只具备一种,那种比较简单的、比较常见的、大家常用的……你猜是“平列的”还是“纵贯的”?你比较常用的是“平列的”还是“纵贯的”?(有人答:平列的)对的,用“平列的”。因为“平列的”比较简单,“纵贯的”比较难。所以我们应该培养一种能力,这种能力就是—我既可以平列又可以纵贯,面对著多种的学问或多种的理论,应该用平列式的思考就用平列的,应该用纵贯的就用纵贯的,运用自如。如果没有建立好这两种思考模式,会只用一般人常用的“平列的”思考模式,遇到纵贯的事件,你就会把高的看成低的,这叫“狗眼看人低”(骂人的话,因为该骂嘛!)
以上,我先提出两种思考模式,因为待会儿会用到。现在回头讲新儒家:
要了解“新儒家”,首先要了解“儒家”。讲到儒家,就先要讲到“经典”,你了解了“经典”,就比较能够了解“儒家”,乃至“新儒家”。
什么叫做“经典”,我就想要用“经史子集”(四库全书的学问)一辞来说明:“经史子集”号称“四库”,中国有“四库全书”。我们提到“四库”,要联想到另外有一个民族的学问,叫做“三藏”,三藏就是“经、律、论”。“经律论”是佛教书籍的分类,“经史子集”(四库)是中国学问的分类,书籍的分类,就代表学问的分类。请大家注意一下:佛教的书籍分成三大类,这三大类都是宝藏,所以叫做“三藏”,这三藏的排列是“经、律、论”;我们中国的学问分成四类,用四个仓库把他收藏起来,也是四个宝藏,叫做“经、史、子、集”。我刚才口气比较强调的是哪一个字?“经”!
要知道,这不是偶然的、随意的“刚好”,而是不谋而合。因为人同此心,心同此理,有学问的人、有理性的人、有智慧的人,所见自然略同。也就是说,这是真理的所在,是人类共同的智慧见解。所有有智慧的人来安排这些书籍,次序一定都是这样的,“经”一定是在首位。佛教的书籍里,凡佛所说叫做“经”;佛说了以后,或者当下,或者经过了几十、几百年,有菩萨听闻了佛的说法,有自己的心得,并发挥佛理教导众生,这种菩萨的心得和解说,叫做“论”。佛说为经,菩萨造为论,这是不能随便称呼的。而“律”也是厉害的东西,是佛教团体的法律,叫做戒律,戒律的重要性,还在菩萨的论述之上,所以依序是“经、律、论”。
而中国的典籍么多,请问,那一本可以称为“经”?普通常说四书五经、十三经。甚么叫做“经”?为什么称它们为“经”?我们可以简单地这样说:凡是跟孔子有关的书叫做“经”。何以如此?刚才说,在印度,佛所说叫做经,在中国,凡是经过孔子的编辑、经过孔子的解释、或者孔子的手笔,孔子拿来做教材的,这些书,后来都叫经。乃至于是所谓的“传”,──转述、传述“经义”的书,如果转述得好,也能成为“经”。所以,本来经只有六经或五经,后来《左传》虽然是传,因为解释春秋,也称为经;《谷梁传》、《公羊传》也都是经;连《礼记》也叫做经,为什么?因为它很贴切于道、很贴近孔子的学问。也就是说,他很贴近圣人的心灵,所以本来是“传”,后来也升格为“经”。
再说“子”。甚么叫“子”?我们说孔子、孟子、老子、庄子,都称之为子。“子”就是“先生”,“先生”本义是“年长的人”,这里指教学的人。教学的人,大体年龄都比学生长些,当然他的生命得要有高度的成就:是高度的思想家、高度的思想者,才能成为有高度的老师,才能流传后世,才能在历史上留名,而称为“诸子”。如果只要他能够教学的都叫“子”,像我,我如果成为子,是甚么子?(众答:王子),对啦!但叫我“王子”会成为笑话,这是历史不承认的,因为我没有那么高的学问。所以在历史上被公认成为一个“子”,也不简单,都是高度的思想家。
此外,我们一说“诸子”,往往还会接“百家”。甚么叫做“家”?家就是一个家族。古时大夫称家、诸侯称国,天子称天下。“家”本是一个家庭,引申为一个家族,其中有传宗接代的意思。古时候是贵族政治,凡是大夫以上,都有封地,其爵禄位可以世袭,父亲传给儿子、儿子传给孙子,好像一个“家族”一样。所谓“诸子百家”,这个“诸子”的“子”,指的是一个个人,而这个“子”所传授学问高明,有人将它一代传一代,俨然变成为一个家族。所以有儒家、道家、法家、墨家、阴阳家……这个“家”的意思就是一个学问的家族,也就是一门学问的传统,有许多学问传统,所以说“百家”。
现在再讲回来:经史子集的类别中,“史”大概是历史,“集”大概是文集,而“经”跟“子”本都属于思想性的学问,性质是相近的,但为何还要分为两类呢?刚才讲佛所说称经、菩萨所造称论,经跟论不同。那么经跟论的不同,请问它是平列的不同,还是上下的不同?(众答:上下。)是的,就如同宪法跟法律的不同,它是上下的不同。在古人看来,如果真的要分经跟子,请问,它是平列的不同?还是上下的不同?哪种不同?刚才我讲诸子百家,诸子也可以包含孔子、孟子、老子、庄子、韩非子、墨子。孔子、孟子,我们现在称为儒家;老子、庄子称为道家;韩非子我们称为法家;墨子我们称为墨家……假如诸子就是很多的思想者,很多的老师叫诸子,请问“诸子”的意思是横列的还是纵贯的?是横列的。但是,如果用经史子集的概念,经也是诸子;论语是经,论语这本书可以叫做孔子;老子的作品叫做老子;庄子的作品叫做庄子;孟子的作品叫做孟子……我们说诸子是平列的,孔子、孟子、老子、庄子、韩非子……都是平列的。但是,如果我们换另外一个方式来思考—经跟子:那么就只有论语、孟子—孔子、孟子这两个人的著作可以当成经,老子、庄子永远是子。
唐朝的时候,皇帝、王公贵族往往信奉道家,因为听说老子姓李,唐朝的皇帝也姓李—李渊,李世民刚好认祖归宗。他们非常尊崇道家、虔信道教,所以那时候明显的推崇老、庄:老子被称为道德经、庄子被称为南华真经。注意这个问题!本来我们说老子、庄子,现在变成道德经、南华真经,什么意思?就是把子升格为经!推崇他们!这种推崇有没有成功?并没有成功。一般我们称老子为道德经,但讲南华真经是庄子就不太有人晓得了—但是读书人都知道,这两本书是一样的。不过,在正式场合、在学术界、在大学研究所开课,从来没有一门课叫做道德经,没有一门课叫南华真经,只有开老子课、庄子课,懂吗?假如懂,你就知道,思考模式的不同很重要,你要了解中国古人为什么要这样子来分经子的不同。有些时候不分、有时候要分,当说“诸子”的时候是平列的,当说“经子”的时候,“经”就被推上去了。注意这个问题!
自古以来中华民族的读书人都有纵贯的头脑,不管任何朝代,都是以“经”为首要,都是推尊孔孟(至少推尊孔子)。就是魏晋时代(魏晋时代不是道家-老庄思想发达的时代吗),也没有人敢将老庄放在孔孟之上。比如说,有一个人叫斐徽,就曾问王弼说:“‘无’--‘无名天地之始’那个‘无’,说‘无’是一大智慧,‘无’是很高明的境界,是万物之本。老子一直说而孔子不说,是什么意思?”各位,你读过论语、读过老子,你应该心中也有这个疑问才对!假如你心中还没有这个疑问,可能你读书的功力还不够,假如你的疑问已经被解答了,那我就恭喜你:你真的是一个有智慧的人!所以,假如这个问题还没有想到,那你读书的境界还不够。你想到了,那已经不错了;想到了能解决,那了不起!我们看王弼怎么回答,王弼不是魏晋时代的名士吗?他们那个时代不是谈三玄吗?谈老子、庄子、易经,老、庄、易叫“三玄”。这个谈玄的时代,不是最推崇老子庄子吗?但有人问过这问题,说“无”是一个很高的境界,老子一直讲无,而孔子不讲,请问这是甚么原因?王弼回答说:这个“无”是最高境界没错,圣人体无—孔子是整个生命在“无”里面,他体贴“无”,从自己的生命中表现出“无”,所以“体无”;无又不可以训—无是不能讲的,不可以训、不足为训,所以圣人不谈无;老子是有者也—老子的境界还没有到“无”,老子还在“有”里面;故恒言其所不足—所以他天天讲,天天讲就代表他不够,不够才要讲。他不够也看到世间人不够,那么他就拼命想要讲,把“无”解释给你听。圣人本来就在无里面,他不必讲。纵使是魏晋时代这么推崇道家的时候,这些真正有智慧的人,都还知道儒家跟道家的不同,他们的不同不是“并列”的不同,而是“上下”的不同。那么到了宋明理学,那就更不用说了,宋明理学就继承儒家的—叫做“新儒家”。宋明理学家号称“新儒家”的意思,是他不同于先秦儒家,因为它吸收了佛教以及道教,他受过佛家跟道家的刺激,所以有一些新的发展,所以叫新儒家。既然是儒家,那推崇儒家,乃至贬低道教,就更不用说了。
所以中国几千年来,每一个读书人都有非常清楚的认识,一方面知道诸子百家,一方面知道诸子百家有层次。这种智慧,就是一种分辨的能力,大概到中华民国的开国,就消失了。从五四以来,我们中华民族的子孙,都丧失了这一种的智慧,丧失了这一种分辨的智慧,很少人都知道;纵使知道也模糊不清。有些同学说:“我喜欢老子!”你可以喜欢老子,但是他说:“我觉得老子比孔子伟大!”我就会判断你没有智慧!你不服气,我虽然不能说服你,但是有一项可以说服你:你认为你很聪明、你认为你很有学问、你能言善道、你有批判精神、你不受古人欺骗……那我就问你:“两千多年来的这些读书人,哪一个人聪明不如你?哪一个人幽默不如你?哪一个人学问不如你?哪一个能言善道不如你?哪一个人怀疑精神不如你?”你不要认为你自己聪明、不要认为现在是现代化就可以随便乱说。学问有没有,只有有学问的人能够看出来,你不可以骗人的(骗人就是骗自己)!只有从五四以来的中国人才会那么愚昧,愚昧到现在!所以,假如有人提到儒家,你没有振奋起来,你就是一个没智慧的人,因为你就不懂甚么叫儒家嘛!就好像你信佛,提到释迦摩尼,你没有精神一振,那你信甚么佛教?所以,我们先分清楚经史子集的地位,用这个来对照,让我们先了解儒家地位的特殊:只有儒家的智慧,或是,只有完满的儒家智慧的人,才可以称为圣人,其他人不足以称为圣人!所以“圣人”这一个名号,不是随便说的,也不是容易得到的,不是谁给了就有的,孔子不敢说自己是圣人,他在论语里面一直表示:“我不是圣人。”所以,圣人不居圣,不自居为圣人,如此才能称圣人。
了解“经”的意义、了解“圣人”的意义,那么我们再来讲,甚么叫儒家呢?我们说诸子百家,儒家固然是家,因为他一直在传授,其他家也传授,像道家也有传授,历代都有懂道家之学的人物,以致我们现在还在研究道家。但有些家就传得七零八落,只有某些家才传得久远,久的意思是时间上很久,远的意思是传播上很广,叫做“久远”。一门学问一成家,这个家要能够流传久远,很不容易,一代一代过去,经过了几十年、几百年,甚至几千年,谁还去管你呢?谁要传你的智慧呢?所以,智慧之能够流传,学问能够流传,不是靠哪一个人的力量,不是靠任何政治、经济的力量,而是靠一种力量—人性。你对人性的了解越深,能够从根本处接触到人性的问题,乃至于接触到越根本、解决得越深刻,它就越能够动人!为什么?因为只要是人,一定有这些问题要解决。所以,能够深切地见到人性之本然;而能够开发人性之本然,或者我们这样说,能够深切地看到人性之苦恼,而能够解决人性之苦恼,这样它就可以流传久远,因为你是人,所以这个学问在人间流传!方便的说:只要能够达到这样的深度,这样的学问,它必定在人间永远流传—流传广大。这样的情况,能影响许多的人、影响长久的时代,这个影响叫作“教”,那么,如果这种“教”叫作“大教”,就是影响深远、影响广大、影响长久,它永远不会在人间消失。纵使有起伏:有些时代,有智慧的人多,对著个教弘扬的大;有些时候,智慧低落了、人心涣散,不能了解这个教的深度意义,所以这个教就好像是没落。虽然有起有伏,但是绝不断绝,这样子的教就可以成为大教、永恒的教。所以一个教之流传,不是靠谁。佛教的流传,不一定靠和尚;儒教的流传(我们方便叫儒教,它的教不是宗教的教,是儒家的教化,儒教的流传),不一定靠一些秀才、不一定靠一些儒者(当然他们都有功劳);基督教流传不一定要靠牧师,基督教流传靠谁?靠基督本人的生命!靠他的教化、他的登山宝训。他碰触到人类最深层的一种罪恶—原罪,它能够解除你的罪恶,只要你皈依、只要你祈祷,这样就给人很大的安慰,一般人都是很需要安慰的,只要你需要安慰,他就对你有效!所以,只要人类不能免于被安慰、人类不能免于恐惧,基督教一定流传;只要你不能免于苦恼,佛教一定流传;只要你有良心在,儒家一定流传。
这种流传,是人性的本然,你看这些教的流传、流传得这么广大久远,你就要注意了!注意它为什么会这样。当你去了解它的时候,你就开始了解自己的心—人性(自己的心性),所以,人要开发自己,要用这些经教开发自己,因为它是人性的表露。有智慧的人,他深入到人性的深处、体会到人性的本然,这个本然,用佛家的话讲—来自于诸佛,诸佛同一佛、真俗不二,所谓无量法界,它的心灵通于如此广大高远的境界,而且说对任何人都是如此。你不如此,就代表你辜负你的生命!所以,这个教导对众生都有效,于是它就流传久远。刚才说过儒家,孔子说:“我欲仁,斯仁至矣。”一个人要成为一个仁者,他必须实践,凭什么实践?是凭被老师教导、被父母要求吗?儒家说:“不是!”是凭著你内心的深度欲望!仁在哪里?在你心理!仁在你心里的什么地方?很深的地方。既然那么深,我怎么能够知道呢?孔子说,虽然很深,但是,你想要的时候,就有了、它就来了,于是它就来了、它就在了,我欲仁斯仁至矣。孟子讲得更清楚:本心良知,这个心就是你的本心,这个知就是你的良知。良者,善也、长也。你知道、永远知道、随时都知道,假如你说:“我没有!”那是你自己对不起自己。所以一个人想要成为一个有意义的人,想要开发他内在生命的品质,他接触到这种学问的时候,立刻就有一种很强烈的感受:这是我自己的生命,不是圣人的生命,于是圣人的生命就是我的生命!千古之上有圣人出,千古之下有圣人出,其心同也,其理同也;东海有圣人出,西海有圣人出,其心同也,其理同也。所以,只要你体贴到:原来我的生命是活泼的、我的生命是向往于光明的、我的生命本质是要求丰富的,你就会所谓的“天行健,君子以自强不息”,你就会“学而时习之,不亦说乎”,你就会跟人来往—“有朋自远方来,不亦乐乎!”而任何行为,都视为自己的事,你就会“人不知而不愠”。你就是个君子!
当你做到这个地步的时候,你整个生命是开展的,这叫作“君子坦荡荡”。这时候是愉快的:孔子用三个词语来表现:一个是“悦”、一个是“乐”、一个是“不愠”。“不愠”就是没有郁闷,连郁闷都没有,当然也就不会什么忧愁了。现在很多年轻人得所谓的“忧郁症”??活该!你生命没长进嘛!你辜负自己嘛!当然这也是我们教育所要努力的:如何把人性提醒出来,而不是用强硬的方式把它灌下去。把它启发出来??不愤不启、不悱不发—原来你的心是愤悱的、你的心想迸发出来的,这个圣人只不过是来点醒你一下,让你的生命能如实地迸发出来,这样你就能感受到生命的充实饱满,于是就“悦”;你希望与人同乐,所以就“乐”;至于人家知道不知道,我觉得生命是自己的事,不是求人知道不知道的事,你就不愠……。
如果能够这样了解自己的生命,你就知道为什么圣人之教会流传久远、为什么儒家的教导被称为经典。其他的诸子、其他的百家,它对人性的了解没有这么深刻,它对人的问题,没有解决得这么彻底??你说法家吧!法家它对人性有多少了解?它解决人生什么问题?它当然有用,但是它这个用是没有根的、没有源头的,它只有在社会上、在现实的社会上用。它不能够让一个人,跟自己的生命照面、体贴,没有生命内在本质的发挥??法家做不到这点,墨家也做不到这点……所以孟子要批评墨家。有人说,孟子批评墨家,批评得太严格了,这是你没有孟子的智慧。所以我们读书要小心!不要随便发议论!有些时候,古人传下来的议论是定论。你不要说:“为什么我要听古人的?他们有他们的定论,我们现在有现在的看法……”你不可以随便有看法!因为,只要这个定论是真的,它是从人性出发的,那个定论就是永远的定、是客观的定,不是有一批人故意要推崇孔子、孟子,然后把孟子捧上天、替孟子打圆场,你不要这样轻看古人。有些论、有些议论,是一定的,这个定不是主观的定,而是客观的定,只要你是人,你也应该这样看,等到我们的学问能够到达这样的地步,就知道定论就是定论,代表我们能够与圣人相通了,要不然你还隔得远咧!"
从此我们可以渐渐的了解,为什么我们要遵从它—这个遵从,千为不要认为:因为古时候董仲舒罢黜百家、独尊儒术,汉武帝采取董仲舒的建议,真的把百家罢黜了,然后在朝廷里面以儒家为独尊。自从那个时候开始,中国人就信奉儒家、以儒家为标准、中了儒家的毒……你不要那么小气(如果骂人的话:你不要那么狗眼),为什么董仲舒要那样做?董仲舒也不是省油的灯啊!不是你可以随便批评的啊!还有一点,难道董仲舒建议汉武帝采取了政治势力罢黜百家?其实,所谓的“罢黜百家”就是指朝廷里不供给百家的研究费,等于我们的中央研究院没有百家的研究机构、只有儒家的研究机构,就是这个意思啦!并没有说百家的人都抓起来,只是政府不提倡罢了。百家可以供给民众去学习,你要学习可以,政府不禁止,但是政府不提倡,只是这个意思。为什么政府不提倡?我们要想一想!是政府只提倡儒家,所以儒家才这么样的风光?还是本来儒家就值得提倡,这个因果关系要先弄清楚。不然,如果有一个人真的是信奉儒家,而排斥百家,在我们现在看起来,固然不是最好的表现,不过,有一点值得尊重的地方,就是至少他的头脑里面有纵贯的思考,只是执著了一点。那么我们到底要怎么做才合乎道?我们是不是可以从儒家来得到讯息?这又是另外一个议题。什么意思?刚才说,假如你认识到儒家的根本特质、儒家为什么会流传,我们应该从它对于人性开发的这一点来思考,如果儒家对人性确实有他很根源的认识、很根源的提醒,你就不要去怪古人为什么要把他尊崇为圣人。不要从外在的政治经济社会的变化来讨论,如果你真能了解所谓圣人之道,你一定要知道这个圣人之道在哪里、圣人这个家有什么特色。我们可以这样说,圣人这个家—这一家,“儒家”这一家的特色是:没有—它没有特别的家。诸子百家都有它的家,儒家没有它的家,没有它的家不是什么都不是,它反而什么都是!他以天地为家、以人性为家。天地之道在哪里,儒家就寄托在哪里;人性的真实本性在哪里,儒家就是在哪里。所以道家好把握、道家好了解,因为道家就讲他那一套,墨家好了解、阴阳家好了解、法家也好了解,其他家都好了解……只有儒家不好了解,因为儒家没有一套,所以叫作“中庸”—因时置宜、因地置宜。儒家就是完满,内圣外王全部都在,而全部都在也不是混乱的、不是氾滥的,他有一个根,根源在哪里?根源于人性。所以他有本有源,可以分成各种的自由、可以涵盖世间的学问。我常用一句话来说儒家的心量:凡是天下有理性的学问都是我要追求的;凡是人性所必须拥有的价值都是我要追求的,只不过有本有末、有内有外、有轻有重,所谓“物有本末,事有终始,知所先后,则近道矣。”能够了解儒家原来是这样思考问题的。
你可以这样说,原来天下只有一家:叫做“儒家”。而儒家的学问包含百家,任何一家只要你有一技之长、你开发的人性,儒家都给你承认,在你的范围内给你承认,但是不容许你超越你的范围。不管有没有读过论语,对儒家有多少了解,假如你现在的心态是人类生命本色所应该有的学问,你都要尊重、你都要去学习,而任何的学问你都能看到它在哪一个面向有所发展、他扮演到某个层次……面象是横列的问题—他在东边还是西边;层次是高度的问题,它发展的高不高。你都一五一十地给予恰当的认识、给予恰当的安排,让天下所有学问都各安其位、各正其性、各得其所,这样子的心量就是儒家的心量。而这些学问都来自一个本源—人性,假如你的学问没有连系到某一个根源,你对这一门学问就不能有真正的了解,你的人生价值观会混乱、你处理问题会没有秩序,你的人生也没有真正的稳定、没有真正的成就……这就是儒家教导我们的,所以孔子说:“知之为知之,不知为不知。”孔子说:“毋意、毋必、毋固、毋我。”不固执、没有主见,该怎么讲就怎么讲、该怎么看就怎么看。这是了不起的生命!
我们刚才说多元,说多元不只是横列的,他有时候是纵贯的,而且不管横列或纵贯,都根源于一—人性,所以这个一元包含了多元。只知道多元,往往不知道一元……儒家是有一、有多,这个“一”在里面,“多”在外面;或,“一”在上面,“多”在下面。假如我们能够这样用这种心情来看人类的学问,就代表你有儒家的精神。这一种精神,在现代真的是荡然无存,很少人有这种信仰。假如你没有这种心量,就代表你对自己的生命没有好好的负责任、你的心量不够大。你的心量太小,你不让人间有这么多的学问、你不让人性有这么广大的光辉……,气量狭小的人叫做小人—所以,“小人”不一定是指做坏事的人,而是心量不能打开的人。
刚才说,你心量打开是喜悦的,你是对自己负责任的,那请问我们要做一个君子还是做一个小人呢?(好!要做一个君子。)做君子,就要打开这种心量。那么,先秦的孔子、孟子再加上荀子,他们都有这种心量,“内圣外王”这是最简单的讲法。而儒家这种内圣外王,刚才讲过,内圣是内敛的,外王就展开整个世界,所以是无穷无尽,而外王的学问有多少呢?你说先秦的时候,世界并没有那么多样,所以儒家已经过时了……你又从表面上来看学问,你没有从根源上来看学问!所谓“为有源头活水来”,儒家有一个心性的、对内在光明的一种体证、或者是说一种向往,有这种态度、这种人生的理想,那么我们就可以知道,这一个人的生命叫做活泼的生命—活泼泼的,这个活泼的生命他必定可以面对所有的问题、所有的时代,而有新的处理模式。这一颗心永远在—这一颗光明的心永远在。所以道理是可以不变的、而事情是可以多变的,所以有些人说读两千多年的论语孟子不知道有什么用,这种人叫不会读书,死于句下。事情过了,道理不一定过,人生是一样的,只是事情不一样,而你要知道,所有的人间事都是人性的表现,所有大家的学问都是人性的表现!只要合乎人性的表现,你都应该尊重、应该学习!
所以,不管先秦儒家开拓到哪里,他只要把这个本源点明表示给我们,他就足以成为大教—永远的教。所以,在中国历史发展中,汉朝时传进佛教,到了魏晋南北朝,佛教渐渐兴盛……为什么佛教会在中国兴盛?这不只是历史的经验而已,我们必须探讨人性的理由,甚么意思?印度的学问传到中国,这个学问是有价值的、合乎理性的,它是真理。而这一方面的真理,中国以前的人并没有讲,请问你怎么办?你是当时的人、你是当时的读书人怎么办?告诉各位,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,很简单!论语第一章就够用了!第一章的第一句话!所以,人只要把论语第一章、第一句话读好,就永远没问题!一个国家、一个民族,知道论语的第一章,这个国家没问题!永远的开放、永远的创新……什么是“学而时习之”?学,学甚么?凡是人类理性的成就,都要学!所以孔子没有说:‘你只能学我、你只能拜我(孔子)为师……’孔子从不讲这个话!孔子说:“见贤思齐。”孔子说:“三人行必有我师。”学习的心态是我们人类自己内在本性之所要求的,因为他内在的本性是无限的光辉、他有无限的潜能,他要这样过他的人生,才能满足自己,才有悦乐可言。所以你去学,这是你的本性;你不想学,你就障碍了你自己。凡是接受儒家教导的人都好学,而这好学不是随便学,有道理才学,没道理不必学,甚至要转换。
而佛教有没有道理?我们中国人认为有道理,虽然他的道理跟我们儒家不一样,但是他有道理我就要学。所以许多中国读书人去学佛教、甚至对这个佛教很精深的了悟。反过来说,真正的对佛教有了悟的人,从来不批评儒教,现在有一些和尚在批评孔子,那是他们对不起他们自己的祖先、对不起释迦摩尼佛,释迦摩尼佛不会这个样子!所以有些人说:“一切和尚都是释迦摩尼佛的罪人。”大家不要以为我在骂别人:“一切秀才都是孔子的罪人”、“一切神父牧师都是耶稣的罪人”。因为你们不了解你们教主的心量和智慧有多么广大!所以,中国的学者,从小就读儒家的书、兼读道家的书,后来有机会又读佛家的书,经过了五六百年,把佛教吸收进来……中国的学问本来是儒家为主、道家为辅,诸子百家在外围,现在再加上一个佛家。佛家没有把它摆在外围、把它摆在核心,跟儒家道家并列为三家,所以一提到中国文化—儒释道为主流。其他诸子百家(先秦诸子百家),不算在内,而印度的佛学却把它算在内,这是什么意思?这代表中华民族的理性、中华民族的大方,中华民族的心量和气度,使它成为一个大的民族。所以,中国古人为我们打下这个江山,它用心灵的力量在保护著我们中华民族的子孙!你知道吗?你有这个本事吗?我们这个时代还能够批评什么呢?所以,只恨我们没有看到学问……看到学问,我立刻就能够评判它—这不是智慧!是智慧,不管他跟我们一样不一样,因为人性内涵无穷嘛!所以我要学。从此我们就可以看到中华民族的生命力,这个生命力谁给的?不是老子庄子给的,是孔子孟子给的!光这一点你就要敬佩圣人,没有一个人叫你这样学习的,没有一个人叫你这样开拓生命的。为什么这样开拓?因为人的本性就是要这样开拓,你不要这样开拓就是对不起你自己,对不起祖先、对不起民族、对不起天地,所以,儒家的心灵是通于自己的内心、通于一切百姓,乃至于通于千秋万世的圣人、通于全世界、通于宇宙……所以宇宙之内的学问,都是你的学问;佛家当然是你的学问,中国人把它纳为主流。了不起!
从此,中国文化就更加丰富,乃至于刺激、提醒了中国儒者,使他们也要来建构儒家的形而上学,儒家有形而上学,但是没有讲很多;道家一开口就讲形而上学,道家、老子的书,一开头就是“道可道非常道”—形而上;庄子的书一打开,就起飞飞到九万里上面去啦!儒家一开头是什么?“学而时习之”老掉牙了……怎么改过迁善,这个是幼稚园的教导……告诉各位,孔子“下学而上达”,古人的注解:“下学”—学人事(人间的事);“上达”达天德啊!所以,不要小看儒家、不要认为儒家粗茶淡饭。下学而上达,其实,“下学”就是“上达”,粗茶淡饭就是天道,你能够认识这样你就知道儒家。不简单!但是他毕竟没有在理论上说明很多,而佛家说了非常非常多,所谓“一针法见”、所谓“真俗不二”、所谓“圆满无尽”、所谓“圆融无碍”……,讲了很多。那么儒家有没有这一套呢?中国儒者就想一想,不只想一想,他们就读、用这种态度来读经典。发现,耶,有啊!为什么没有啊、当然有啊,孟子说:“尽其心者、知其性,知其性、而知天。”所以尽心知性而知天,孔子说过:“知我者,其天乎!”只有天知道我,这不是讲他知道天吗?可见,孔子是从仁德而知天、践仁而知天,这叫实践仁德而与天同在。这一种与天同在,仁德与天同在,在中庸里表示很清楚,叫“天命之谓性,率性之为道,修道之为教”、“自诚明而自明诚,诚则明也,明则灭也。”不过,你说上面的“诚”下来开人间的“明”,诚则能明;还是从人间的明,你透彻道,通于上天的诚明。所以,诚则明也可以;明则诚也可以。明就是诚,诚就是明;天道就是仁道、仁道就是天道,这是中庸讲的啊!易经说:“一阴一阳之谓道也。”又讲“夫流行,大明终始,六位时成,时成六位以利天。”讲万物与天地、讲天地人生…….耶,古人有啊!为什么没有?先前儒家为什么没有?有!有就可以说。有人就说什么阴儒啊、阳儒,表面上儒家—骨子里面都是佛家。这些人啊,不读书乱讲,为什么讲天道?为什么讲圆满圆融就是佛家?难道儒家不愿意吗?难道孟子不愿意吗?孟子也说:“可欲之谓善,有诸己之谓性。”“充实之谓美,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,大而化之之谓圣,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。”道不可知,“不可知”是甚么境界?不可知当然是“无”的境界嘛!也说是“空”的境界嘛!为什么不能圆满呢?所以,不是什么阳儒而阴释、不是表面儒骨子里面佛。儒家就是儒家!要从内容上来看,看它属于哪一家,而不是看他讲些甚么话;若从形式上来,形式就是:讲俗又讲真、真俗不二嘛!讲世俗的道理、讲真如的道理,两面讲,像这样子,我们说有一种学问是两面讲,(这是讲话的形式)—儒家本来偏向下学,上达比较少,那现在把上达讲出来,“下学而上达”就两面讲了。你说两面讲的就是佛家?两面讲的就是道家、就是明儒……?讲这种话的人,就是以形式来看学问而没有以内容来看学问。那请问你,看一门学问是看它的形式、还是看它的内容?假如你知道了,你就不会这样的糊涂。宋明儒者,是继承先秦儒家继续地往前发展,发展出形而上的理论,这是最大的成就!那么,从这一个地方我们就可以看到儒家、道家或佛教对人性深刻的见解,他指出人类的实践之道—到达一个高明的境界。
这是深远的见解啊!顺著这个见解,可以达到人性的开发,到达高明完满的地步。这样子就可以说他们就是一个教,而且是一个大教。有的“教”是以宗教方式表现,像基督教就完全以宗教方式表现;佛教,有的宗派以宗教方式表现、有的宗派不以宗教方式表现;道家跟儒家通通不以宗教的方式表现。但是我们千万不要认为只有以宗教表现的才有教化功能、或是说他真正的高明……,你千万不要这样看,有些时候反而要反过来看:没有宗教形式表现的,这才真的是大教。这样你就可以渐渐知道儒家的本质啦!儒家的本质就是根于内在、从本心开发出去,面对所有理性的成就、面对人生的所有问题,给予恰当的安排、恰当的解决……,于是儒家就是一个永恒的学问、不死的学问。儒家是随时要复新的、随时要复活的!
在所谓的当代,“当代”就是我们这一辈子所能看到、或是所能比较听到的(譬如说听到我们的长辈说),大约从民国初年开始,叫作“当代”,当代我们又面对很大的人生问题,这个问题是甚么呢?—中西文化,中国文化跟西洋学问冲突的问题。近一百年来我们遇到西方文化,西方文化跟中国文化一样不一样,但是我们马上问:这个不一样的文化,有没有价值?有,我们立刻就知道有价值。不过很少人去问“有多少价值”这样更深、更难的问题。现在我们先不讨论有多少价值,我们先问:“有没有价值?”有,有价值。请问我们如何面对一个有价值的学问?你说怎么办?(有人回答)不错!古人已经替我们做一个模范示范,这个示范应该是全世界最伟大的示范!很少民族能够像中华民族这样把另外一个民族智慧吸收进来,而且吸收的非常深刻(吸收的广度很广、深度很深),而印度人修证悟道、中国人也可以修证悟道;印度人流传佛经,中国也有他们的经典在流传……我们翻译的佛典最多,全世界最大的翻译场就在中国!只要西方和尚把经典带进来,我们就翻译;翻的不够的,我们自己还西方取经……完成了一大套的佛典,乃至于印度人不信佛教,中国人还一直信,信到现在两千多年。印度人把经典丢掉了,现在还要从汉文倒翻回去,这叫错过。伟大的中华民族啊!我们是这样爱惜人类的智慧!
当代,我们遇到另一支有价值的学问,至于他是不是有智慧、是不是可以称为智慧,我们先不管,至少是价值。对有价值学问应当怎么办?刚才说了,效法古人“学而时习之”—学!请问怎么学?古人怎么学佛教的?从心性学起。因为佛教大讲心性,而中国古人,不管是儒家、道家,也都讲心性,所以很方便的从心性学起。西方的学问,他们的心性在基督教,虽然心性讲得不够透彻,但是毕竟还关有关于心性。但是,现在我们所说的西方学问,而这一百年来我们所注重的西方学问,不是他们的宗教,乃是他们的科学、他们的知识、他们的哲学。这一些学问,西方人很少灵魂与心性,那么你一个有智慧的中国人应该怎么看西方的学问?其实,我们应该从人性的根源上来看西方的学问,看看西方学问是根于人性的哪一方面,问我们自己有没有这一方面的根源?不用问,一定有。因为西方人是人,我们也是人,因此你不必紧张、害怕、恐惧,甚至是眼红崇拜,你应该知道这出于“人性”,一个民族从来没有从这一方面去开发人性,并不代表没有这一方面的能力。但是,近百年来的中国人并没有这样想,近百年来的中国人被西方文化冲昏了头了,他们认为第一点:西方文化有价值。这一点我们都承认,没有人说西方文化没价值,民主科学有价值、有很高的价值。第二点:五四时代那些人、民国初年那些人,他告诉我们,这个有价值的学问我们应该学。我们也承认有这样子的学问我们应当学……但是,第三点他们说:西方文化跟中国文化是不同的,凡是不同的学问一定是冲突的、一定是水火不容、一定要你死我活,既然西方学问是有价值的、有很高价值的,我们要学西方文化,那就一定要打倒中国文化才能够学!这是他们的结论。
各位,孔子这样教你吗?没有!孟子这样教你吗?没有!甚至老子庄子也没有这样教你啊!释迦摩尼佛也没有这样教你!中华民族出了不肖子孙,怎么会笨到这个地步?你去看看五四那些言论,我现在把它浓缩成这几点:西方文化有价值我们该学、西方文化跟中国文化不一样,这个都对。只有最后一点不对—凡是不一样的学问一定不能并立,鱼与熊掌不能兼得。那些五四时代的研究一直问我们百姓:你到底是要我们国家富强、还是要我们国家衰落?他就只有从富强衰落里来讲。那么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我们要富强—要富强你就要打倒中国文化,因为中国的衰落都是中国文化造成的……各位,现在是反省的时代、大反省的时代,我们吃亏太久啦!中国人丧失了君子之风—学而时习之、见贤思齐的这种风范,所以,自从五四以后,中国人中了一种毒—很恶毒的心灵之毒,这一种毒就是:打倒!“打倒”两个字。
五四时代最常用的两个字就是“打倒”,现在你回想一下你所读过五四时代的文章,一看就是“打倒、打倒”,首先用西方文化打倒中国文化,再用现在打倒传统,然后用白话文打倒文言文……这样打倒打倒的结果,让中国人养成一种习惯:凡是跟我见解不同的,我都要打倒,我才能够存在,所以中华民族就不是一个和平的民族,至少内部就不和平,内部就开始自己打倒自己。就从思想来,你的思想一直想到打倒,你对事件的看法一定是要打倒对方、我才能生存,尤其是达尔文物种进化论深深的影响中国—物竞天则,适者生存。你不适合的就被打倒、被消灭,所以我要跟万物竞争,然后老天就会让我存在。
那么凡是弱者都要打倒,这就是达尔文对于物种进化的理论,胡适之把它用来人间,用在民族、文化上,我们可以从一件事情看出胡适对于这种理论尊崇的程度,胡适之刚生出来的时候,他父亲是秀才,给他一个好名字:胡洪骍—洪水的“洪”,洪者,大也,他的音通于红色的“红”;骍就是论语:“牦牛之子,骍且角,虽欲勿用,山川岂舍诸?”的“骍”,孔子跟仲公说:“你就像一头牦牛(牦牛就是黑牛,黑毛的一头牛),它生了一个小牛,竟然毛是红色的(这种牛叫骍,红色毛的牛叫骍),而且他的两个角长得很端正,两支角长得非常匀称……这一种牛是高贵的,只有这一种牛才可以用来祭山川、祭天地,所以山川之神一定会有想要这一头牛。”意思也就是说:一个有德有才者,一定会被重用!所以孔子对仲公说:“牦牛之子骍且角。”胡适之的父亲是秀才,当然有学问,就把他孩子叫胡洪骍,这个名字有学问吧?有。
胡适之不知道长大到甚么时候,读到达尔文的理论—物竞天择、适者生存。我要生存,所以我要“胡适”(随便来),“胡适”就是要把人打倒的意思,整个胡适时代就是一个“打倒对方”的时代,打倒来、打倒去,把文化都打倒啦!首先用西方打倒中方,打倒自己民族的自信;第二用现代打倒传统,使中国的传统完全断绝;第三更狠毒,用白话文教育打倒文言文教育,让一个学语文的孩子只能学白话文,让他一辈子都不能读文言文。一时间不能够把中国文化消灭,但是,让一个孩子、让一个民族的子孙永远不能读他祖先的书,久而久之必定把这一个文化消灭!经过将近一百年(民国八年五四运动,现在是九十七年刚好经过八十九年,将近一百年),我们的国民果真都不能读经史史集啦!不能读经史史集就代表你不可能了解中国文化、不可能了解中国人的智慧!你现在所了解的中国文化和中国智慧怎么来的?听人家说的!听谁说的?大部份都听五四时代以后的人说的!完了。所以,要毁灭一个民族,很重要的方式就是—让他们离开他们的祖先。要离开祖先最很重要的方法就是让他们不会读祖先的书、不了解祖先的智慧,让们他阻绝,只能读现代的文章、不能读古代的文章……各位啊,我们推广读经意义深重啊!(鼓掌)
虽然我们学了西方的文化,但是这个打倒的习惯已经深种人心……你看现在不是这样子吗?我们中国近八十几年来的浩劫厄运,他的根源在哪里?你知道吗?就在这两个字:打倒。这个党打倒那个党,非把你看成敌人不可……到现在还在打倒!各位,如果你是一个读书人、一个知识份子,如果你是一个好国民,你要端正你的心灵,不被这一种错误的风气所影响。但是,请问哪一个人可以脱离这一种时代风气?讲到这里,大家想我们要赶快脱离,那我请问你你能脱离吗?你脱离了吗?你凭甚么脱离?假如没有从心性的根源去找、找到你生命的源头,你怎么解消这种时代的毒素呢?所以,今天我们就来讲一个学派,可以脱离这种时代风气的打击,备受打击而屹立不摇,这个学派叫做“新儒家学派”。
在这个时候还提儒家,笑掉那些人的大牙,大家都不提儒家啦!提儒家就是保守、提儒家就是封建,提儒家就是迂腐!只有新儒家这一门,他说我就是儒家,儒家还没有死掉、儒家从来不死;儒家只是隐藏、儒家不会死亡,这样就活给你看!这叫做新的儒家、当代新儒家!那么当代的新儒家秉承著儒家的精神—理性的精神,凡是有理性我就要尊重、哪里有理性我就要学习,自古中国人发挥了相当高的理性、印度人发挥了相当高的理性,而印度的高度成就在佛教,佛教已经被中国所吸收。所以,整个东方文化,都在中国,叫做“儒释道”三家。所有的中国人、所有中国的读书人、所有中华民族的子孙,如果没有深切了解儒释道三家,就代表你放弃了传统祖先的智慧,你自讨苦吃、自讨没趣。而现在,政府利用他教育的力量让你没有能力去继承这一种文化,所以这种政府不要也罢(鼓掌)!不一定是他们做官的人心肠坏,是他们没有见识、没有心胸、没有眼光、没有学问,不知道要把我们的国民带到哪里去!你要知道,人性是很难开发的,一个民族能够开发这么一点点,已经了不起啦,你懂吗?何况是我们中国古人,把东方的文化聚合在一起融汇贯通,还传给附近所有的民族国家,形成所谓的“东方文化”,其实就是“中国文化圈”,“中国文化圈”。其实就是儒家文化圈,因为儒家并没有排斥道家、也没有排斥佛家,儒家是要把他们安排的妥妥当当,让人生好好的来运用他。现在我们遇到西方文化,真正的儒家本来很好做,就是你吸收他,怎么吸收?我们要知道他根于人性,假如不根于人性就不值得吸收;既然根于人性,他就根于我们自己(中国)的人性,我们并不需要打倒自己以后才能够吸收西方。能够这样看的人,就是儒家之徒。
当代新儒家有三个志愿叫“三大志业”,他希望完成的学问完成的事业,有三大类:
第一大类,所谓“道统的继承”:道统,甚么叫道统?刚讲的“儒释道”三家,就叫道统,他们的传统叫道统,为什么他们的道合同?因为他根于人性;根于人性,所以流传久远,叫做“统”。所以,假如你想要成为一个儒家之徒,假如你要成为孔子之徒、圣人之徒,想要成为天地之子、想要为自己的生命负责,首先请你继承你的道统。因为这个道统并不是私人的造做,这些是通于天地宇宙之德的,你能不能体贴就要看你自己要努力啦!所以读经是重要的,从经典中你可以继承道统。
继承道统之外,我们刚刚说的,所谓儒家是永远开发的生命,当代新儒家有当代所要面对的问题、所要解决的问题,所以,面对西方文化,又开出两大志业。
新儒家的第二大志业,就是学统的开出。学问就是“统续”,“学”专指学问,从逻辑数学开发出来的学问—所谓的自然科学。“学统的开出”:刚才说继承,大家很容易了解,这个“开出”的开,不容易了解,甚么是开?打开。他不是学习西方文化,这一种学习不是像五四时代那样移植、照翻,然后把自己淹没。西方有文化的表现、有理性的表现,他从逻辑数学表现出来,而逻辑数学也是人类的本性,中国人就有这个本性。既然我们有,我们就可以开出像西方文化一样的科学!科学是没有国界的,因为理性没有国界。
你为什么要那么恐惧?新儒家不恐惧,新儒家知道我们可以有科学、而且我学习科学比西方要发明科学还容易,因为他们发明了,我们来学就快了。所以要学西方的科学是很容易的,而整个国家需要花那么多的时间、精神、力气来学科学,自从民国初年以来,我们的教育花了百分之八十的时间和力气来学西方的科学……依照我们对人类理性的了解,学习西方科学没有那么困难!那么,你说没有那么困难,为什么我们花那么多的力气、学了这么久还有没有学到呢?我们还是“没学成功”,我们“只学到仿冒”!你没有真正科学精神。真正的科学成就是从科学精神来的,科学精神是人的人性!所以,中国人没有学习到西方的科学精神,只学习到科学成就,这样永远不能成为科学国家。按照新儒家的理想,这是我们人性,我们从人性出发,那我们的科学就有根,有根学问就能发展、乃至于能够超越。所以,不遵从、不用新儒家的精神来发扬科学,中华民族只能永远跟著西方国家屁股后面跑。我们的孩子太辛苦了,我们的孩子学科学用太多力气了!你为什么不学学西方怎么学科学的?西方人学科学是从游戏开始,而且心态很健康,一个孩子学科学学得好很好、学不好也没关系……这样他们就成为科学国家!我们把它看得太严重了,科学学得好,我们很高兴;学不好,我们很生气。而我们“科学学得好”是什么意思?他考试好!并不是说他很有研究精神。我们的科学教育,一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走向正途。五四时代不是要“全盘西化”吗?“全盘西化”的两个主题不是科学与民主吗?你不是一直推崇科学吗?为什么科学教育到现在还是走错路呢?你学西方不就好了吗?
我们的科学教育跟西方不同,人家西方人是引导你思考:你思考得好,很好;思考不好,明天再想、以后再想、于是一辈子都在想……有思考的能力跟兴趣。我们中国人的科学教育不是叫你思考—叫你做题目,你题目会了就代表聪明、题目不会就要压迫你!于是大家都不会思考了!你永远不能成为科学国家,因为不通人性!你的科学是移植,移植的科学永远没有根!所以新儒家提倡:学统的开出。当然,不只是科学,包括哲学系统,因为西方的哲学也是用逻辑来发明、来建构的,这对于逻辑训练的开发是很有意义的。所以我们应该学西方的哲学、西方的科学;用什么方式?用逻辑的方式;逻辑在哪里?在每一个人心里。就好像印度人信佛,释迦摩尼佛所说的人性在哪里?在每一个众生的心里,这是完全一样的。中国古人学佛学,从信念开始学习,但现在我们学科学学错了,你只从表面学起!
新儒家说学统的开出,这个“开”字很重要。一般人都笑新儒家,说:“你怎么开啊,人家科学是西方的。”科学怎么是西方的?科学是人类共通的!所以,各位,你要有志气!更要鼓励我们的下一代有志气。读经的孩子,不只是读经,若有聪明的天才,也要及早的让他学,至少学会思考。他不一定要成数学家、不一定要研究科学,但他要会思考,因为思考就是科学的本性!这叫学统的开出。我们讲话要有逻辑、思考要有逻辑,像我今天晚上的演讲就带有一点逻辑性,这就是我对中华民族的负责、我对自己的负责,不只是讲一些天马行空的事情,一步一步的分析,这个也是“学统的开出”。但是,学统的开出,不是拿西方的学问来淹没中国学问,不是。中国学问还是中国学问,这一点我们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分辨清楚,而且要融会贯通。中国学问的本质、西方学问的形式,西方学问的分析、说明—他能说明的地方,用清楚的话来说明,这是西方人的特长。但是,有些学问—智慧的学问、高度的学问、境界的学问是不能说明的,到了不能说明的地方你就不能再说明。所以,该说明就说明、不该说明就不要说明,这跟我们教读经一样—该怎么教就怎么教,他该了解就了解、不该了解就不要了解,这完全是合乎人性的。所以我推广读经,不只是读经、读经、读经,就只知道读经,它背后是有根据的,根据什么?人性。
新儒家的第三志业就是“政统的完成”—政治统序、政治传统。
中国的政治传统,最早期理想化是禅让政治;到了夏朝有所谓的尧舜禹,夏禹开始,本来是公天下,后来家天下,传家、传子;到周朝,贵族分工诸侯,就成了“贵族政治”。到了秦朝,才是所谓的“君主专制”,君主政治。自从秦朝设了君主之后,汉朝刘邦并没有改回去,他做皇帝之后非常高兴,所以汉朝以后,我们中国君主专制的政局就定了。虽然汉朝还有很多人在讲禅让—王莽就是讲禅让讲出来的,可是王莽这个人不行,失败了。从此中国就没有“禅让”这个政治,专就靠打天下,打完天下,天下就他的、这一家的。人家夏商周,这个商周(商汤周武),是革命来的,后面的人说是革命……其实不是革命,商汤周武革命,这个“革命”是“改革天命”,什么叫做“天命”?天视自我民视、天听自我民听,合乎人民内心,你就有天命。不合乎就没有天命,所以变革天命叫革命,变革天命要顺乎天、听乎人!后来的革命都是打天下,不是革命!一直来打天下……天下大事,分久必分合久必分,就是因为打天下。打到最后,西方人已经出现民主政治了。
各位,我们现在的政治传统,应该学习民主政治,假如人间还要有政治,民主政治是比较合理的一种政治,虽然它不是完美的,但是,人间没有“完美的政治”,只有“比较合乎理想”的。所以,我们政统要完成,就是要完成民主建国、完成宪法,完成以宪法再来领导法律、制定法律,以保障全民都能够自由平等,把人性好好的发挥,不再受政治的恐惧。这样中国人才可以安居乐业、才可以发挥你的才华,要不然整个中国陷入在分久必分合久必分当中……尤其近百年来陷入内战之中,这样的人生是浪费的—内耗。所以,儒家有悲悯之情,悲悯民生是这样的苦难,一定要提倡民主,这个民主不仅是民主的制度,还要有民主的内容、民主的修养。民主的修养就是每一个人都要当君子,要有良心!你内在有良心、外在有制度,这样才能完成真正的民主。像我们现在的台湾,有民主制度却没有民主的内容,大家来耍民主,被欺骗、被愚弄,就是因为你没有民主的品质。这就是新儒家所要完成的,这难道不是一种为天地立心、为生命的事业吗?这不是为往圣继绝学吗?这叫作为万世开太平!这叫新儒家的志业。希望大家都来学新儒家!谢谢各位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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